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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级“烈士”

日期:2019-03-21作者:小琴人气:

村级“烈士”

当他轻轻地来到我身边时,我正在边放牛边看图认生字,我用手指指着“卧”字大声的念道:“扑”,“扑倒”的“扑”,好像要念给在塘里洗澡的大水牛听。

“小朋友,你好用功,放牛还在读书。”他看看我的课本说:“不过,这个字不念‘扑’,念‘w’,有‘躺下’的意思,比如‘卧倒’;还有‘睡觉用的’的意思,比如卧铺,卧铺就是火车上供旅客睡觉的床。除这两种意思之外,它还有别的意思,是个多义词。”

我站了起来,看看他,扛个大肥料袋,穿件蓝褐色中山装,上衣口袋里还插着一支钢笔,这是公社干部的装束,不同的是他比较瘦削,不像常见的公社干部,膀大腰圆。听他说到火车,我高兴地问:“你坐过火车吗?”

“坐过。”他答道。

听他这么一说我羡慕得不得了,就说,“你是县里的干部吧?不然怎么坐过火车。”

“我不是。”他谦卑地说:“我是到广阔天地接受再教育的。”说完摸摸我的头,向我们大队走去。

没想到晚上他在我家吃派饭。我放牛回来时,他已经在我家和我父亲聊得正欢,我父亲喜欢识文断字的人,虽然广播报纸天天说打倒臭老九,但也不烦碍读过几年私塾的父亲私底里对读书人的喜欢,父亲还经常对我说,你要给我认真读啊,读书才能明理。1983年我能考上大学,和父亲从小的教育有关也和宋老师有关,宋老师经常鼓励说你多读书,以后不仅能坐火车还能坐飞机呢。

父亲见我回来了,说,国鹏,叫宋老师。

叫不得,叫不得,我是来接受再教育的。他一听急得直摆手,好像要通过他的摆手把老师二字赶走似的。

叫得,叫得,就这么叫,你是个有学问的人,父亲说。就这样,我叫他宋老师了。

宋老师有什么学问呢?宋老师的学问很快就显露出来了。

我们大队有小水电,家家户户都靠那台黑乎乎的机子给我们送来或明或暗的电灯光。只是这台机子三天两头撂挑子,它一撂挑子,大队的人就要去县城请师傅来,麻烦不说还要吃喝工钱等等。有一次又要去县里请人,宋老师(这时他还没当上老师)说我看看,边看边鼓捣上了,左鼓捣右鼓捣,好了。不仅如此,我们大队的拖拉机他也会修。这一来,我们大队的主任就把他当成个宝来待了。我们大队的主任是我的堂三叔,是个难得的好人。

后来,大队学校缺一个老师,大队主任就要宋老师去了,有知青告到了公社,说宋老师不合格不能当老师。主任怎么对公社的人说的我们不知道,他在大队会上的话我今天还记得。他在全大队的会上说,你们不要眼红,你要是有他那两把刷子,我把你也调去当老师,怕只怕你啃不下这骨头,你以为书是那么容更多内容请上励志哥网www.lizhige.vip易教的。

宋老师就这样当上了我们的老师,宋老师的普通话说得好,又会讲,连那些调皮的学生在上宋老师的课时都格外听得用心。

老师和公社大队的干部一样,逢年过节有人请。宋老师一开始哪都不去,后来还是大队主任跟他说你不去不好,主家以为你看不起他呢。慢慢地,宋老师也像其他老师一样去了,去的时候他会给学生带点小礼物,我就得到过他送的铅笔。正月十八,学生大顺家请宋老师吃饭,特意煎了两个鸭蛋招待他,鸭蛋是第一个菜先上了桌,主家又去做第二个菜。端第二个菜出来时,主家一看俩鸭蛋就剩一个了,心说宋老师也是的,这鸭蛋虽然是做给你的,但也不能主家还没上桌就吃啊,难道是怕我们没菜,招待不起?心里这么说着,脸上的表情也出来了。宋老师是聪明人,一看明白了。待菜上齐,主家端着张马脸上了桌入了座,宋老师夹起剩下的一个鸭蛋,招呼大顺说,来来来,这个鸭蛋给大顺,小顺已经吃了一个了。主家这才知道怨枉了宋老师,要从大顺碗里抢过鸭蛋,宋老师劝住了。此后,宋老师是哪家请都不去了,他的理由说是他吃惯了自己做的菜,不习惯其他口味。只有我家除外,宋老师经常过来吃饭,偶尔会带些东西来,有时是白糖有时是大饼子。宋老师跟我父亲说,家家都穷,难得有点好的又用来招待老师,他吃不下啊。

这年快放暑假的时候,宋老师高兴地跟我父亲说,放了假他要去看他的父亲。我问远吗?宋老师说去那个地方啊,先坐一天的汽车再坐两天两夜的火车。看着宋老师高兴的表情,我们也高兴,谁能想到宋老师就去不成呢。

小顺惹的祸。夏天刚来,小顺就邀了两个胆大的伙伴去春水河游泳。春水河离我们学校不远,但我们不去那游泳,都在村边的池塘游,大人说春水河里有水浸鬼。大了我才知道,春水河多暗流多漩涡。小顺他们下水才一会,两个伙伴就被春水河的水推到了河中间,小顺吓得连忙上岸求救。在学校旁种菜的宋老师耳尖,听到小顺的声音赶过去时,只看见河上的几只小手了,来不及脱衣就跳入了河中,两个学生被他救上来了,他却没能上来。两天后,宋老师的遗体才在下游三公里的拦河坝上发现。

我们大队主任到县里要求给宋老师报个烈士,县革委会没批,说宋老师是右派子弟,他的父亲还在农场劳教,不符合烈士的条件。主任回来后,召开全大队队员会,说宋老师是救我们大队的孩子牺牲的,他的烈士县革委会不批我们大队批。从今年起,宋老师的母亲就是烈士的母亲,大队决定每年送给宋老师的母亲三百斤稻谷五斤肉十斤油,活一年我们送一年。有反对的吗?没有!下面的回答整齐而响亮。

宋老师葬在我们大队,葬礼时很多人哭了,尤其是村剧团的铁梅,流的泪比春水河的水还多。我看到过铁梅姐和宋老师躲在稻草垛后看星星,这事我对谁都没说过。

一双鞋能走多远

村级“烈士”

何爽在群乐小学当了两个月零三天老师,这些天又像刚来到这座南方的城市一样,为找一份安身的工作,背着个半旧的双肩书包,上窜下跳地奔波不停。

走过人来人往的街道还是人来人往的街道。何爽在人流里感到自己直往水底沉去,快要被淹没了。那是她的脚疼痛得搬都搬不动。她停住步,眼睛搜索着街边的门牌号码。她的眼一亮,顿时振作起来,那个登报招聘老师的“蓝星幼儿园”就在前面不远处,粉红色的拱门上缀着大颗的蓝色星星,围墙内耸出尖顶的小屋,像书里的插图。

何爽的眼光被粘在那幅童话的插图上,费力地搬动着脚步,移到一棵不大的棕榈树旁,在矮矮的围栏坐下了。她要好好歇一会,调整一下自己的状态,不然怎么去应聘呢,还要表演舞蹈哩。

坐在围栏上,何爽情不自禁地伸手去安抚酸疼的脚。走了这么远,皮鞋上一点儿灰尘也没有,只是鞋底磨秃了。街道这么干净,这座年轻美丽的城市,处处显示出现代化都市的气派,连街旁树的围栏也设计得这么精心和雅致。难怪一踏上这片土地,何爽和许许多多来这里寻找人生坐标的年轻人一样,就深深地爱上了这座城市。

顺着目光看去,前方的街头是一个巨大的花园广场,绚丽的花朵把城市打扮得永远像春天。再远处,高楼上的金属玻璃闪闪发光,高大建筑的轮廓切割了蓝天白云。

一种迷惘感从心底升起来,从脚底浮起的疼痛,仿佛直逼心里和骨髓。这么宽阔的城市,何爽却找不到一处属于自己的立足之地。她不知道这次能不能碰上好运气,她在心里给自己鼓劲。何爽你是优秀的,你不是冲着自己的自信才出来闯荡的吗?把你在学校拿舞蹈一等奖、独唱二等奖和5000米赛跑季军的实力展示出来,把自己推销出去。

何爽深深地呼吸,就像参加赛跑之前做准备动作一样,给自己鼓劲加油。

刚到这座城市时,何爽觉得自己简直是一个幸运的宠儿。她是和同学苏丹、李怡芳三个人一起来的,挤在一个高年级校友的单身宿舍里。她们通过报纸上登的广告去寻找应聘的单位。跑了几天后,她居然最先被录用了。

尽管那是一所远郊的小学,定的工资也不高,尽管那所名叫群乐小学的校舍和这个新城市的大气派相差十万八千里,她还是欣喜地走进了那所学校。她知道在这座城市里寻找机会的大学生不知道有多少,作为一个刚从中师毕业的女孩子,何爽实在不敢奢求,心想先找到一个地方呆下来再说,往后再慢慢发展。她喜欢站在讲台上的感觉,喜欢讲台下一双双亮晶晶的孩子的眼睛。她兴高采烈地打电话告诉爸爸妈妈,电话那头妈妈也为她高兴极了。

站在群乐小学讲台的第一天,何爽心里充满了幸福感。那天是她满18岁的生日,在那个陌生而新鲜的环境里,没有谁和她分享生日的快乐和有了工作的自豪感。这份工作是她自己找到的,用不着爸爸妈妈为她的工作去请客送礼了。但是,教了两个星期课,她越来越惶惑起来。

群乐小学是一所私人创办的小学,租用了一座旧的民房,靠招收附近一些工厂打工仔的子弟勉强办起四个班,只有四个教课的老师。校长秦大贵,是个开小商店的老板。他的儿子秦小培当副校长,管财务和教务。副校长秦小培连初中也没有毕业,对他老爸的小本生意半点也不感兴趣,秦大贵就利用各路朋友的关系,办起了这个学校,好让他那个吊儿郎当的儿子有份正经事。

秦小培个矮脸黑眼细,怎么看都像街头的小混混。他对学校的事一窍不通,也根本不想做好。他整天懒在那个叫作谭桂春的女老师房子里,谭桂春上课时他才在教室周围转一转,一转就转到了何爽她们宿舍里来了。有一次,何爽独自在宿舍备课,秦小培像个幽灵一样进了门,吓得她赶紧逃出门去。何爽和两个女老师住在一间不足十平方米的黑屋里,只有那个喜欢涂脂抹粉的谭桂春是受到优待的,独住一间。

不知为了什么事,开学不到一个月,秦氏父子大闹起来。秦校长挥舞着一根木棒,追着秦副校长在教室周围转圈。这个热闹场面,惹得全体学生异常兴奋。过了一天,秦副校长和谭桂春老师一并从里消失了。

秦校长每天铁青着脸,到校园来看看,也不说什么话。一个月过去了,何爽她们半分钱的工资没领到。两个月过去了,秦校长答应兑现工资的时间到了,但还是不见发一分钱。何爽带的钱早已经用光,又不好意思打电话问家里要钱,只好向一个在工厂打工的老乡借了点钱才没有挨饿。同住在那间小黑屋里的两个女老师也快过不下去了,她们一次次集体找校长要求兑现工资,秦校长才给每人发了200元钱。那个管财务的秦小培,就像带走了谭桂春老师一样,把学校收到的那些钱都带走了。

何爽决定离开这所莫明其妙的学校,另外两个老师却极力地劝她留下来,和她们联合起来逼迫“老乌龟”兑现工资,说是人多力量大,怎么就这样走了呢,再说也要先找个去处才好走呀。何爽回答不走也可以,我们罢课把工资要到手。三个人就集体罢课两天,秦校长这才又给每人发了点钱。何爽到底没有了心思在这里呆下去,就打起自己的背包,重新在大街小巷里奔波起来。

现在,皮鞋已经磨歪了鞋跟,她还在奔波着。

何爽随便找个地方坐着发了一阵子呆,起身买了一杯鲜牛奶慰劳了自己,感到体力和心态都有了起色,就朝那道缀着蓝星的粉红色拱门走去。

“蓝星幼儿园”的广告上只招聘两名老师,来应聘的人却不少,差不多超过了100人,把这个星期天的幼儿园挤得满满的。这么多年轻漂亮的女人聚在一起,仿佛在举行一个时装低价抛销活动。好在何爽已经十分熟悉这样的场面,这些天她差不多都在人山人海的地方出没。人才市场、招聘现场、工作介绍所,哪儿都是这个样子。

出示毕业证书和学校的推荐材料,领取报名表,在例行这一套程序时,何爽感到那个收报名表的胖阿姨对自己看了又看,又对着毕业证上的照片看。她想,也许这些天在太阳底下走,人被晒得黑不溜秋,不像照片上的模样了。也许是自己个子矮小,胖阿姨看自己不像中师毕业的学生。管她呢,她含着笑,勇敢地迎接她的审视。

从走进这个幼儿园的那一刻起,何爽就打心里喜欢这个小小的幼儿园。这儿的环境是那所远郊的群乐小学无法比得上的,这是一个真正的城市深处的幼儿园,到处闪烁着诱人的美丽。这种好感激发了心底的竞争动力,何爽在心里嘱咐自己一定要表现好。

每个应聘者要表演一个舞蹈,唱一支儿歌,设计一个儿童游戏,还要根据提供的情境回答一个问题。有些人在第一个考场就被陶汰了。何爽在跳舞时,脚尖的酸疼让她发挥得不理想,但还是侥幸过了关。到第四个考场时,只剩下20个对手。

何爽的唱歌和游戏都不错,一路坚持下来了。

最后在回答问题时,主考人是那位收报名表的胖阿姨。她问:“有个叫李小胖的3岁男孩,他父母正在闹离婚,谁也不想要这个孩子。把他送到你的班上后,小胖的父母都不来接这个孩子,你该怎么办?”

何爽想了想说:“我会好好带着他,当他的好……好姐姐。我知道一个人没有地方可去的滋味,我会对他很好很好。”停了停,何爽又补充说:“我好好地对待小胖,但还是解决不了根本问题,我会……会去找他的父母,向他们谈做父母的责任,谈……未成年人保护法,让他们负起责任来。”

回答的过程中,何爽的脸起了红晕。说完最后一句话,她的眼里涌出了一股热流。她想起自己现在就是一个什么地方都不要的人,心头有股压不住的酸楚。要是自己能成为这儿的老师,如果真的遇到那样一个李小胖,她会好好关心他,她会成为他的好姐姐的。

胖阿姨不动声色地点头,示意她可以出去了。

应聘结果要在一个星期后公布,何爽认为她尽了最大的努力把自己表现出来了,但结果不是自己能决定的。她有过多少次这样的经历了,以为自己表现得不错,后来却榜上无名。

离开幼儿园时,何爽禁不住回头看了看那道粉红色的缀着蓝星的拱门,那里面确实是她向往的一个好地方。

到同学苏丹的住处,乘公共汽车有五站路,还要转一次车。为了节省下日见减少的那点儿钱,何爽只得让脚下的鞋子受委屈了。

苏丹在一个百货商场找到了一份事,是当商场的广播员,也算是发挥了这位学生会文娱部长的特长。苏丹家在农村,她是下定决心不回去的。同来的李怡芳和何爽一样,是从县城考进师范的,现在有不少本科生回县里都安排不了,她们回去的结果自然不会好,所以要出来闯一闯。她们都是班上的优秀学生,都有点男孩子的不服输的劲头。李怡芳去了离市内有好几十公里的一个镇,在一个小学校教音乐,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但愿那儿比倒霉的群乐小学好一点。

今天的应聘已经对付下来,结果如何,想也没用,就不要去想了。时间一下子变得充裕,何爽看看手表才下午5点17分,离苏丹下班的时间还早。苏丹到晚上8点才下班,没有苏丹领着一起进她的宿舍,那个管门的老婆婆是会把她拦在门外的。苏丹那个鸟窝似的房间里住了8个天南地北的女同事,摆了四张双层床,人往里面挤都挤不进去。何爽每次躺到苏丹的床上,都不想让自己动一下。实在没有什么地方可去,要不然她才不乐意看那个老婆婆的脸色,也不愿听苏丹那些同事乱七八糟的议论。就那么一个地方,现在想回去躺到苏丹的床上,也是不能够的。

脚上的疼痛感又强烈起来,那双鞋子在加重着它的重量。何爽走到街边,把鞋袜都脱了下来,双手捧着鞋子,光着脚在街头百无聊赖地走。不知走了多久,街灯亮起来了,城市换上了华丽的夜礼服。

何爽感到肚子饿了,在一家亮晶晶的面包店买了一块面包,边走边啃着。她在进“蓝星幼儿园”应聘前买了一杯牛奶,把晚餐钱用了一半,现在只能啃干面包。干面包的滋味也还不错,让她胃口大开。她运气还不错,面包没有啃完,便看到大街边一个小巷口有个水龙头。她麻利地把鞋子穿上,上去拧开水龙头,痛快地喝了一气,还洗了手和脸。全身的感觉好了许多。

时间还早着,何爽一路浏览着街边的商店。她在一家精品店外驻足看了一阵,玻璃橱窗里的东西都那么好看,那么亮晃晃的,要是自己能开一家这样的精品店也不错。过了一会,她到了一家书店,在儿童读物面前停下脚步。她的目光停在一些熟悉的书的封面上,什么安徒生童话、格林童话,里不少穷孩子得到了意外的帮助,实现了他们的美好愿望。她觉得自己好像对那样的故事有了深一层的理解。难怪讲儿童文学课的马老师强调在阅读作品时要唤起自己的体验,她现在体验到了穷孩子对美好愿望的渴求了。

这么走着,就到了苏丹上班的那家商场了。过了一会儿,苏丹一蹦一蹦地出来了,挽住何爽的手问:“今天怎么样,有好消息吗?”何爽摇了摇头,说:“谁知道呢,反正到那里试了试。”苏丹说:“好消息总会来的!等你有了安身之处,我要离开这个机器人干的工作,住到你那里,再满街跑去推销自己。”

“每天在大街小巷走来走去,我肯定比这里的市民更熟悉这座城市了,要是有机会拣的话,也应该拣到一个机会了。”何爽显得疲倦地说,“可是还是拣不到。”

“总会拣到的!走,我请你吃肯德基,今天发了工资。”苏丹豪气十足地说。

“发财罗,吃肯德基去罗!”两个女孩蹦跳着跑上街头,又叫又笑,开心极了。

机会不是等来的,它只会青睐勇于行动的人。何爽对《求职指南》上的话熟烂于心。整个人像上了发条#www.lizhige.vip#,不停地去奔走应聘,每天鼓足信心出去,浑身疲惫归来。仿佛一旦让自己停下来,就会像一台报废的机器,永远发动不起来。

接下来几天,她去一个工厂参加了招聘宣传干事的考试,又去一所小学应聘音乐教师,还到一个广告公司去看了看。那些用人单位的人好像都特别低智,拿着刚毕业的文凭还总是问“你有工作经验吗”之类废话。开始时何爽心里没有底气,谦卑地直摇头。听得多了她就理直气壮地作了肯定回答。“我作过一个月实习老师,还在一所小学代过两个月课。工作经验还是有一点的。”她不亢不卑地说。她的话让人家笑起来,以为她很有幽默才能。这总比摇摇头好。

到了“蓝星幼儿园”要公布结果那天,何爽早早地出门,却拿不定主意,不知应该先去看结果,还是先去人才市场了解一下新消息。也许是神情有些恍惚,上人行天桥时,她在台阶上跌了一跤。人倒没有跌伤,拍拍灰尘准备继续走路时,发现左脚的趾头从皮鞋里伸出来了。真倒霉,那只鞋大开着“青蛙口”,好端端一双皮鞋不能穿了。何爽心痛得不得了。

她把鞋子取下来,赤着脚丫过了天桥。手里提着这双破鞋子,她决定找个地方修理一下。一路往前走,却见不到一家修鞋铺。这个发现让她灵感大发,心想开个修鞋店,也许在这座现代化的城市里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店。不过,这个好创意只能贡献给某个会修鞋的人,她对于修鞋技术暂时还是一窍不通。

提着一双烂皮鞋的何爽拿定了主意,决定先去“蓝星幼儿园”看结果。走到脚底的血泡快要破裂,那个缀着蓝星的粉红色拱门出现在她的眼前。她懒得想自己赤着脚在别人眼里会出现什么样的反应,便径直朝大门走去。

一些人围在小院子里那个尖顶小屋前,何爽挤上去,看到阳光照亮的墙上贴着一张红纸。她的眼睛突然瞪大了,——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在阳光里闪闪发亮。一个叫作“何爽”的老师被这个美丽的幼儿园录用了!这简直是个奇迹,她差点儿蹦跳起来。

何爽的第一个反应,是赶紧把手里的皮鞋穿在脚上。她不能让园长看到新来报到的老师是光着脚丫来的。

何爽一蹩一蹩地走进园长办公室,办公室里只有主持考试的胖阿姨坐在那里。

“何爽,你电话号码也不留,我正愁怎么通知你。”胖阿姨站起身说。

“我……我自己来了呀!”何爽说着,她的眼睛亮闪闪的。她没有忘记把左脚藏在右脚后面,让胖阿姨看不到她皮鞋上的“青蛙口”。

“我带你到宿舍看看,先安顿下来,明天准备上班,行吗?”胖阿姨问。

何爽赶紧点头,然后跟在胖阿姨身后走着。

胖阿姨领着她绕过尖顶小屋,往后面走去。何爽走得小心翼翼的,到底让胖阿姨回过头来,注意到了她那几个伸出鞋来的调皮的脚趾头。胖阿姨低头看着何爽的鞋,笑了起来,说:“你回办公室,等我一会,我有点事去去就来。”

何爽只好回到办公室,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从皮鞋里伸出来的脚趾。她抑制不住地动了动脚趾头,把自己也惹笑了。

“把鞋换下来吧。”胖阿姨出现在何爽面前,递来一双崭新的皮鞋。

“我……我这双还能穿,补一补还能……”何爽结结巴巴地说。

胖阿姨把皮鞋塞到何爽的手里,说:“我不会白送你一双鞋的,我想换你这双鞋给我的女儿。她和你一样大,在上高二,连臭袜子都要我洗。我换下你的鞋送给她,还想请你给她说说这双鞋的故事,好不好?”

何爽点点头,听话地换上了新鞋子。她穿上新鞋走了几步路,说:“谢谢你,不长不短。”

“挺合脚的吧,我还担心会长了点。”胖阿姨高兴地说。

何爽看看胖阿姨,脸上绽开了阳光般的笑容。

残酷背后的爱

村级“烈士”

王杰是妈妈最小的儿子,从爸爸过世后,他也是妈妈最疼爱的儿子,但是自从他八岁时,左腿被车撞断,粉碎性骨折,医生被迫据去他的左腿,一切都改变了。妈妈不再像以前那样和蔼可亲地爱他,别说爱他,对他简直就是冷若冰霜。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他出院那天的情景,他下了病床,发现自己少了一只腿,空空的裤管在风中凄凉地飘荡,他无法在地上站稳,身体左右摇摆,伤口还在剧烈疼痛。他悲伤极了,四处寻找着妈妈,他想:“只要有妈妈在,他什么也不会害怕?妈妈会有办法帮他找回失去的左腿,让他站稳,像双腿健全时一样上树抓鸟,下河摸鱼,和小朋友们打打闹闹,追逐嬉戏,总之,只要有妈妈在身边,生活和以前不会有两样。”

妈妈就站在他的身边,但她脸上没有他渴求的温情和关怀,有的只是冷漠和悲伤。他伸出双手扑向妈妈,妈妈并没有用温暖的怀抱迎接他,也没有像平时一样把他搂进怀里,而只是递给他一副冰冷的拐杖,严厉地说:“从今天开始,你必须学会用这个,不然你将寸步难行,现在,你就得拄着他回家,不然,你就得一个人待在医院里。”

他哭着说:“妈妈,我不要这该死的拐杖,只有瘸子才用它,你不会让我变成瘸子的,只要有你,我就不会是瘸子。”

妈妈就像没听到他说话一样,脸上布满严肃的表情,把拐杖塞在他怀里,拉着姐姐和哥哥走出了病房门。他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惊慌失措,极度恐惧。他急忙去追他们,但他刚一迈步,身子就重重地摔在地上,脸被坚硬的地板擦破了皮,火辣辣地疼痛,全身匍匐在冰冷的地板上,一点也动弹不得。这时,姐姐转过脸来看到了他,露出心痛的表情,哭着说:“妈妈,弟弟摔倒了,他无法爬起来,太可怜了,我们去把他扶起来吧。”

妈妈停止了前进的脚步,但没有转过头来看他一眼,只是用冷酷的声音说:“不!我们绝对不会去扶他,他得自己站起来,他得学会使用拐杖,不然,他就永远呆在医院里。”

妈妈说完,拉着姐姐和哥哥坚决地走出去。从妈妈的背影看出她憔悴了很多,消瘦的肩膀不停地颤抖。

妈妈离开后,他只能努力自己爬起来。他站起来又倒下去,倒下去又站起来,即使站起来他也无法迈步。最后,他拖着拐copyright www.lizhige.vip杖爬到墙边,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来,身体紧紧贴着墙根,试着把拐杖架在双腋下,一步一步往家里走。他家离医院只有三公里,但他却走了四个小时。在回家的路上,他不知又摔倒了多少次,浑身不知有多少伤痕。妈妈没有来看他一次。最后,他终于回到了家,战胜了人身的第一个考验。

在以后的日子里,妈妈并没有多爱他一点,相反,不管在生活上还是学习上对他都极度苛刻。

她从不许他以残废了一条腿为借口,逃避家庭琐事和学习。他每天得拄着拐杖和正常的孩子一起去上学,不管盛夏酷暑,还是大雪飘零。妈妈从不送他去,甚至不让别人帮他背书包。因为他腿不方便,妈妈总是让他比别的孩子早二十分钟出发去学校,因此在他的求学生涯中,他从来没有迟到过。他必须每天坚持独立完成作业,不然,妈妈绝对不会让他吃晚饭。

她对老师说:“你必须像对正常孩子一样对他,绝不能因为他有残疾而心软,甚至应该比其他孩子更加严格。”

老师看着这位只有三十多岁,而头发全白了的母亲,感动地点点头。老师遵守了他的诺言,对他的学生非常严格,所以那瘸腿的孩子从小到大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妈妈对他的生活也是非常严厉,他每天得拄着拐杖自己洗衣服,打扫房间,有时还得帮妈妈做饭,就是比他大的姐姐和哥哥都不用做那么多家务事。他自己的事,妈妈让他必须自己做完。

他有时也会反驳说:“哥哥的衣服你能帮他洗,我的就不行,这是为什么?”

妈妈总是用严厉的目光注视着他说:“因为他腿脚健全,而你不是。”

妈妈说完立刻把脸转过去,绝不看他,只见她消瘦的肩膀不停地颤抖,背也驼了很多。

这时,他就极度地恨妈妈,悲愤地说:“我虽然瘸了腿,但还是你儿子啊!你怎么能对我那么残酷?”

妈妈一语不发,悄悄走了出去,当她回来时,眼睛肿得像熟透的红桃,脸上的皱纹更多了。但是她对他还是那么严厉,一点儿也不松懈。

他上初中后的一天早上,天下着雨,妈妈把一个装满馒头的小桶递给他说:“你把这些馒头给街头的孤寡老人李奶奶送去。”

他看了看外面的大雨,心里不想去,但妈妈正用严厉的目光注视着他,他知道反对是没有用的,只好穿上雨衣,拄着拐杖,接过小桶,向风雨中走去。狂风夹着暴雨向他袭击而来,地上的积水很深,都淹没了脚脖子,他冒着暴风雨艰难前进着。去李奶奶家要经过一个长长的由石梯组成的斜坡,斜坡的两边耸立着高大的建筑,建筑下有许多顽皮的坏孩子正在向积水里扔石子。王杰走到石梯下,开始爬石梯。风猛烈地吹着,雨疯狂地泼洒着,他艰难地爬上石梯,石梯正流着滚滚的雨水,他感觉拐杖好像拄在擦上油的玻璃片上一样,滑去滑来。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到石梯中间。由于右脚太酸,拐杖把左腋窝架得生疼,右脚支撑不住,他一下摔在石梯上,头被摔出了鲜血,拐杖甩在一边,馒头从桶里滚出来,全被水冲走。墙角的孩子们看到他那狼狈样,都捧腹大笑,有的还向他扔石子。

他不知受了多少折磨才回到家里,妈妈知道事情的经过后,没有说话,从新装了一桶馒头递给他。他犹豫了一下,眼里闪动着泪花,但是还是鼓起勇气拄着拐杖佝偻着身子走进了风雨中。他冒着狂风暴雨爬上了石梯。墙角的孩子嬉皮笑脸地看着他,不时向他扮鬼脸,嘴里说道:“袋鼠,你这个一只脚的袋鼠。”他们觉得他刚才摔跤时的样子太精彩了,还没看够,就想再让他摔一跤,再欣赏一下那狼狈样。他们把脑袋凑在一起商量了一阵,就像蚂蜂一样一齐向王杰冲来。他们先把他推倒在地,有的把他的拐杖扔下石梯去,有的把他的馒头拿去当子弹,有的撕扯他的衣服,有的狠抓他的头发。他们过足了恶作剧的瘾,一哄而散,退到墙角,观看王杰在脏水横流的石梯上挣扎。

他同样像上次一样历尽千辛万苦回到家,妈妈没有给他一句安慰的话,只是把家里最后一小桶馒头递在他手里。他这次没有犹豫,提起馒头,拄着拐杖就往李奶奶家走去。他来到石梯旁,挺起胸脯往上爬,那群孩子看到他都很惊讶,又一次向他扑来,这次,他首先坐在石梯上,把馒头放在怀里,双手紧紧握住拐杖,等那群孩子向他扑来,他就拿着拐杖向四周扫去,坏孩子们像割断的麻杆一样倒去,他们惊恐地向四面八方逃去。王杰终于胜利了,他把馒头送给李奶奶,回到家里,哥哥姐姐都埋怨他把馒头浪费完了,全家一个都没吃,今晚还得挨饿,可是妈妈却欣慰地笑了。

这只是妈妈让他做的千万件事中的一件。她总是让他努力去做每一件事,直到成功。在妈妈的严格要求下,老师的认真辅导下,在他坚韧不拔地努力下,他高考时取得了辉煌的成绩,他的分数达到了任何一所名牌大学的录取分数线,但残酷的现实是没有一所大学愿意录取他这个只有一只脚的学生。妈妈并没有放弃,而是让他复读一年,等待机会,但是结果和上一年一样。她又让他再次复读了一年,但结果和上两次一样。她没有泄气,让儿子继续复读,但是三次高考都取得了好成绩,而没有学校录取的儿子,彻底崩溃,他死活不去复读。

妈妈把他推出了屋外,严肃地说:“你不愿读书,那你就得从今天开始离开家,独自生活,我不会管你了,走吧。”

妈妈转身回到屋里,把门紧紧关上,熄灭了灯。这时,天空飞着鹅毛大雪,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他脸上,整个世界地冻天寒,他的全身透骨地冰冷。他站在雪地里,不敢设想以后的生活,他离开拐杖,连站都站不稳,别说自己养活自己。他在雪地里站了一个晚上,不敢离开家门口一步,直到他冻僵倒在雪地里。最后,他决定复读,他确实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可走的路?

他再次背着书包走进了。这次,他仍然取得了优秀的成绩,也感动了省城一所有名的医学院,愿意让他去他们学校上大学,但是把他当作自费生。他们必须一次交清五年的学费,三万元钱,还有五年其他费用自己担负。

妈妈听到这个消息真是高兴坏了。她没有犹豫,立刻卖掉家里唯一的财产——他们遮风挡雨的小房子。这时,姐姐已经出嫁,哥哥也去外地教书去了。他们每月给妈妈汇来三百元钱生活费。王杰上大学后,妈妈就搬到邻居家的一所木板房里住下来,靠捡垃圾维持生活。哥哥姐姐给她的生活费,她全部汇给了王杰。

王杰带着妈妈给他的坚强和勇敢,读完了五年医科大学,并以优秀的成绩从学校顺利毕业。虽然他医学理论基础扎实,实践经验丰富,医术精湛高明,但是还是没有任何单位愿意录取他这个残疾人。他只能回到他家所在的那个城市,在一个小诊所里打工,每月拿八百元的工资。

他第一天上班时,妈妈给他穿上笔挺的西装,打上美丽的领带,送他走出小木屋。他走到门外,突然又走回来,扑到妈妈的怀里,大声痛哭起来,妈妈紧紧搂着自己的儿子,用手抚摸着他的脸,也号啕大哭起来。她心里太高兴了,她的儿子终于能够自立了,他终于能够在社会上有一席之地了。她太痛苦了,她这些年对他的儿子实在是太残酷了。过了很久,她才轻轻捧起他的头,为他擦干泪水。他看见妈妈在他八岁时就全白了的头发,现在已经落光,身子骨瘦如柴,腰深深佝偻着,眼睛深陷,鼻梁薄得像锋利的刀刃,下颌尖得像圆锥。她把拐杖架在儿子的手臂下,再次送他走出小木屋。她看见儿子远去的身影,脸上挂着泪珠,却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王杰打工的诊所坐落在城边一条狭窄的街道上,街道不但肮脏,而且人烟稀少,冷冷清清。说是街道,实际上就是隐藏在城市边的一个寒酸的小巷子。诊所是由一个退休的老医生开的。诊所里除了老医生外,还有一个卫校毕业的小姑娘,她在诊所充当护士、药剂师、卫生员,还有许多职务。因为诊所隐蔽,老医生年事已高,精力不足,很少出诊,所以诊所生意惨淡,病人很少。王杰在诊所里是代替老医生当主治医师。

虽然王杰在学校是主修内科,但是他勤奋好学,对其他科的病也有所研究,可以称得上医生中的“万金油”,再加上他沉着稳重,给病人极大的安全感。他进诊所不到两年时间,诊所的生意就变得异常红火,看病的人络绎不绝。诊所所在的偏僻寒酸的狭窄的街道,因为有了他们的诊所,确切的说是有了王杰的坐诊,而变成了全市最热闹繁华的地方。

五年后,王杰成了远近闻名的招牌医生,老医生把诊所转让给了他。他刚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妈妈,妈妈却就在这时离开了人世。妈妈弥留时,他跪在妈妈的床前,痛哭流涕,妈妈已经不能说话,她用特别的眼光注视着儿子,他知道妈妈是叫他站起来,把眼泪擦干,挺直腰板。他照做了,妈妈永远闭上了眼睛,脸上闪烁着欣慰、祥和、严肃的表情。

他把妈妈埋葬在一个高高的小山上,站在小山上能够把全市尽收眼底。这是妈妈的意思,她要永远注视着他那残疾的儿子。

他埋葬好妈妈后,就全身心投入他的诊所。他有精湛的医术,像钢铁般的意志,还有百折不挠的性格,带着这些妈妈给他的最好的礼物,他在事业的道路上摸爬滚打,经过十年的努力,他把一个诊所变成了两个、三个、四个……又经过十年艰辛地创业,他把几个诊所变成了规模宏大的几所医院。

现在,他不但是闻名海内外的医学家,而且是身价过亿的亿万富翁,他在海内外拥有知名度极高的医院无数所,药品生产厂无数个。他还创办了两个残疾人救助基金会,帮助了许多残疾人。他也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妻子美丽贤惠,儿子聪明好学,女儿漂亮可爱。他们都非常爱他,崇敬他。

今天,他手捧鲜花,站在妈妈的坟前,回想起他走过的五十年的人生道路,他明白了他八岁时,妈妈递给他拐杖后,看也不愿看他一眼,一直向前走去,把只有一条腿的他,孤零零地扔在医院里,她是要让他知道:“他需要的不是可怜的同情和怜悯,而是战胜困境和这个冰冷世界的勇气。”

他滚热的眼泪落在了手里娇艳的鲜花上,他把它放在妈妈的坟前,转过身,注视着城市,脸上闪耀着欣慰、祥和、严肃、坚毅,还有崇敬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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